"教师不再是铁饭碗。"

北京日报一篇报道开宗明义的一句话，引来无数关注。教师，这一人们心中铁得不能再铁的"铁饭碗"，怎么就突然进入"过去式"的语境了呢？

截图据北京日报官微

回顾报道本身，北京丰台区《关于推进中小学教师"区管校聘"管理改革工作的若干措施》提出，2024年将加强对教师的年度考核和考核结果运用，探索建立教师退出机制。据了解，这是北京市首个正式公开的中小学教师退出机制。

北京丰台区剑指问题十分明确，"少部分教师抱有'铁饭碗'观念，工作干好干坏一个样，特别是超编学校存在个别教师'躺平'现象。"丰台区教委副主任翟洪臣介绍。

消息一出，立刻引发社会激烈讨论。

支持者认为，铁饭碗的存在，让"好的教师进不来，不合格的教师出不去"。一方面教师编制考试异常激烈、一编难求，另一方面现有编制却还存在浪费情况，"是时候探索教师退出机制了"。

但也有不少人认为，因为教师行业的特殊性，探索退出机制一定要慎之又慎、稳字当头。"因为教育是一个慢行业，推行一个措施，可能要很多年后才能看出利弊，"一位王姓教师告诉锦观实验室，"同时，要避免这些措施在推行过程中走样变味、适得其反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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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际上，"教师退出机制"并非新鲜事物。

一方面，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（2010-2020 年）》《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》等"顶层设计"早已关注；另一方面，根据不完全统计，全国明确宣布建立教师退出机制的，已经有超过10个省市。

县域教育研究者雷望红曾撰文指出，"教师退出机制"的提出，从微观层面来讲，主要在于教育系统要解决学校教师管理中的两个"老大难"问题。

一是教师调动难。在实行免费义务教育之后，学校的人事调配权、财务支配权被上收至教育局，在针对教师的日常管理中，校长的权力极小，难以调动公办教师配合工作。"忙"与"闲"取决于教师的责任心、对领导的认同度，以及晋升的动力等因素。

二是编制配置的结构性失衡。主要表现在，城区学校的教师编制是严重缺编，乡镇学校存在一定程度的结构性超编，农村学校的结构性超编问题极为严重。

带着这两个问题，再来回看北京丰台区推行的《若干措施》，就会发现他们的发力点亦是这些"老大难"。

针对个别教师"躺平"问题，将联合多个部门对长期在编不在岗的学校冗余人员进行清理，释放学校编制潜力，减少或杜绝学校人浮于事的现象。

针对学校权力过小问题，丰台区将改进岗位聘用制度，进一步落实学校用人自主权，全面推行竞聘上岗制度，建立竞争择优、能上能下的校内岗位竞聘机制。

针对编制配置的结构性失衡问题，丰台区鼓励编制冗余单位加大向编制紧张单位交流教师的力度，编制冗余单位力争在今年7月前输出超编教师，达到编制平衡。同时，将在绩效工资分配中向参与交流轮岗等工作的教师适当倾斜。

PART/2

如此看来，丰台区的改革举措，可谓是"对症下药"，但为何依然引发巨大争议呢？

"争议的焦点很简单，谁来考核，如何考核，考核什么？"教师老古向锦观实验室发出"灵魂三问"。

老古认为，教育是一个主观性非常强的工作。相关文件看似已经面面俱到，但和现实情况相比，仍有不少差距。这中间的模糊地带，就会留下人为操作的空间。"比如说，同一个老师，同一个教案，不同的班却考出天差地别的成绩，那这名老师的教学水平是好还是坏呢？"

锦观实验室在采访中注意到，相对于不满个别教师"躺平"，教师们反映更强烈的问题是"内卷"。

"很多人羡慕教师有寒暑假，但很少有人注意到，不少教师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"，教师小宇告诉锦观实验室，"做各种调查、建各种档案、填各种资料、迎各种检查，教学反而是我最轻松的时刻。"

调查显示，我国中小学教师有超过60%有职业倦怠感，除工作压力大之外，还难以实现自己"育人"的理想，"被要求"完成功利的教育指标。

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曾撰文指出，从2019年起，我国教育部门就在给教师减负，但教师的负担并没有有效减轻。其根源是，对教师的管理和评价由行政部门主导，学校和教师均很难拒绝来自行政部门布置的考核、检查、评比、关注公众号、点赞、转发等任务，这些分散了教师很大部分本应该用于教育教学的精力。在这一管理与评价体系中，实施"教师退出机制"，很可能出现教师负担加重、办学更为功利、教育生态进一步恶化的问题。

"一个关系着饭碗的考核'利剑'吊在头顶，你说老师们是去全力'卷'教学，还是去'卷'人情？"小宇说。

PART/3

"教师退出机制"屡上热搜，常常与人口减少、教师过剩等热门话题联系在一起。不少人认为，随着适龄学生的减少，原本吃香的教师也将逐渐过剩。

数据显示，2022年，教师资格证考试报名达1144.2万人次，报考人次超过当年高校毕业生人数。北京师范大学专家团队通过数据模型预测，到2035年,全国将有约150万小学教师、37万初中教师过剩。

各地陆续试水"教师退出机制"，是因为教师过剩了吗？

不少人有不同看法。《半月谈》曾撰文指出"缺编空编并存，慎言'教师过剩'"。相关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认为，未来教师转岗的可能性将进一步增大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教师绝对数量下降或总体过剩。正如前文所言，目前我国义务教育阶段还存在教师结构性缺编问题。

同时，虽然我国师生(幼)比不断上升，但是与发达国家仍有不小差距。据统计，我国普通小学平均班额38人，初中46人。而发达国家小学和初中的班额在20人到25人之间。"如果这样来看，教师队伍不仅没有过剩，反而还短缺"，教师宋倩告诉锦观实验室，"我认为这也是推进小班化教学的契机。"

"不要把'教师退出机制'简单搞成缩编，"熊丙奇认为，如果一定要强化这个退出机制，就需要建立科学、合理的评价体系。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淡化行政评价，强调专业评价，建立并发挥教师专业共同体的作用，用教育标准评价教师的教育能力与教学贡献。

（应采访者要求，文中教师姓名均为化名）